弱势和佛性

弱势和佛性

前两天，小同事忽然很“私下”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您当老师快40年了，您觉得教师这个职业幸福感强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她沉吟了一下，说：“上大学前填志愿时，我考了个不错的分数，老师和父母都劝我说，女孩子当老师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稳定又体面，一年有两三个月的寒暑假休息，受人尊敬，还很安全……”

“那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您这样认为吗？”她反问了我一句。

见我没直接回答她的意思，便接着说道，“就说最让人羡慕的寒暑假，我们休息了吗？空中课堂，导师制对点辅导，规定次数的家访，以及充电培训，各种考核与考试，属于自己的时间能有10天就不错了。有时我想，没有这个假期可能还省事点，至少生活还规则点……”

她说的还真没错，我就不太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小心翼翼、生怕出现那些难以预料的差错之外，面对对面无法进行直接管理的性格各异的学生个体，能有个什么效果，真的不好说。更让人反感的是，做过这些，还要去截图、拍照，以证明自己确实做过了。这与我们反对的“作秀”有什么差别呢？我们还好意思站在讲台上理直气壮地要他们要诚实、别玩花架子吗？我们就真能做到不脸红吗？

“当老师肯定要学习，要充电，你不要求我也会去做，否则我们无法面对学生。可是，让我们同事之间比出个高低，让我们同学生一样考试卷、评分数，那么，让那些考得不好的人如何在同事面前自处，在学生面前自信？每每到此，我都感到空前的压力……”

的确，我有同感。尤其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记忆力减退了，眼睛也老花了，这一场的“比试”还仅仅是考试吗？说句重一点的话，这是在摧残自尊心！老家伙的今天，就是年轻人的明天。年轻人看到这些，恐怕不是庆幸，更可能是恐惧！

“这些我们还都能忍受，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教育环境。前两天看到的某中学学生坠亡事件那位班主任与孩子母亲抱着跪在一起痛苦的视频，我都快崩溃了。我在想，那位老师仅仅是在伤心孩子的不幸吗？”

这个视频我也看到了。我知道，小同事指的应该是事件发生后，网络媒体上的各种“坠楼真相”的所谓跟踪上。虽然有官方的正面回应，甚至有孩子母亲安慰班主任的报道，但还是有很多人凭空选择了“不相信”。

“所以讲，给我再高的津贴，我也不敢去当班主任的。”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不管承认与否，现在的教育环境，对身在老师队伍中人来说，压力山大。这是个法律意识觉醒的时代。讲法律，这本身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比如惩罚教育，不得打骂、不得侮辱，这肯定是对的，但因此就连老师说一句重话或玩笑话，家长就不依不饶，那老师还敢教育孩子吗？保护个人的隐私，无疑是对的，但因此学校就不能公布学生的考试分数，甚至据说今年连家长也无权过问孩子的考试成绩，这是不是很令人不解？学校教育的决定权主要在学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举报”，能决定一个老师是否能在某个班上岗，能决定一个学校是否能放假或考试……

没错，每一个家长都有爱孩子的权力。但不知道家长们是否能意识到，不是每个家长在教育方面都能胜任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我们在用爱的名义把孩子紧紧保护好的时候，我们有否想过，孩子们终将要离开你的这片“浓阴”，去经风雨见世面的？那时无法顾及的你怎么办呢？温室中的花朵，你能指望成参天大树？

从社会的角度说，孩子的成长是要靠家庭、学校、政府、社会等多方合力、合作的。当家庭的参与程度过度，社会环境不纯净，而政府的措施就很关键了。把主要压力交到学校，对学校外的环境引导不到位、不得力，学校、老师就只能处在弱势的地位。当一个学校不断地“好心”提醒教师“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时，教师的“佛性”就是必然的了。

一个整天小心翼翼、必须首先学会“保护好自己”的“佛性”教育，指望培养出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未来栋梁？

所以，面对小同事的反问，我无法给以理直气壮的劝慰，只能转移话题问一句：“不当教师，又能选择什么呢？”

“在您面前不说假话，假使现在可以选择，我可能更愿意选择到机关当个文员，朝九晚五，有自己的支配时间。”她竟然给我回答了，“我的同学们都说，女孩子当老师，最容易变老！”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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