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墨滴纸 浸润人生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喜欢这样细雨蒙蒙的天，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独处。那些喜的悲的，痛的乐的，失落抑或感伤的过去和回忆便如汹涌的潮水般毫无防备地袭来，但我清醒得知道有些东西终究只是人生堤坝上的过客和看客，唯有生养我的父母才似油墨滴纸，慢慢浸润我的一生。

父亲和母亲的家本离得很远，三十三年前，介绍人只说父亲是一个未转正的初中物理教师。“他一米七八的个子，瘦瘦高高，一表人才挺有学问。”这是见面回来母亲给外婆的答复。母亲在家排行最末，生得高挑清秀，两个哥哥都很宠她，或许是两条黑黝黝的麻花辫给父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个不自由恋爱的年代，他们简单地见过几次面便结婚了。

真正过起日子来，母亲才知道父亲的家境不是很好，几亩薄田，下面的弟弟妹妹都在上学，解放后退伍的爷爷被安排看管毛主席纪念馆，每月几块钱的工资养活六口人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恢复高考的时候，父亲曾经心动过，但爷爷奶奶的年迈多病，姑姑学戏曲和叔叔上学的费用把父亲的梦想一下子葬送的看不见踪影。

等到叔叔和姑姑生活独立，母亲27岁的时候才生下姐姐，而后我和妹妹相继出生家里的负担更重了。爷爷去世后奶奶给了母亲不少重男轻女的白眼，心气高的母亲还是忍受着一切给奶奶养老送终。

我六岁那年，父亲离开三尺讲台下海经商。改革开放不久的八十年代，他和同学一起开办了家乡第一个羽绒厂，父亲隔三差五地便出差到广州、珠海、汕头等地，单纯的我只知道穿戴着父亲从大城市买回的高级服装和电子表在同学面前炫耀，只记得在羽绒厂机器的轰鸣声中父亲的合伙人为我们在草坪上拍照心里的得意。却万万没有想到，当时那个亲切的合伙人卷了父亲贷款办厂的钱在广州找了女人。在这样的重创和打击下，父亲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他没有服输，为了还清欠债和贷款他东山再起，又开办了通达水暖管件厂，能吃苦的父亲吃在厂里，住在厂里。或许是造物弄人，终因经营不善，产品销售不畅，面临倒闭。

读初一的那个春天午后，我和妹妹在家写作业突然进来两个穿制服的陌生人，把法院的传票塞到了我的手里，十几岁的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地感到了一种不详的预兆，后来父亲真的因为还不上借款的二十万在看守所呆了整整三个月。

我已记不清当时母亲怎样含泪给父亲准备被褥行装，只记得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们母女四人挤在一张床上担惊受怕，母亲还故作坚强地安慰我们度过每一个难眠之夜。 (短篇哲理文章 www.hanchuanzi.cn)

那段日子，为了维持家用和三个孩子的学费，母亲自己买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每天凌晨三点起床，蒸面，炒面，熬粥，蒸包子，五点多的时候已经骑着三轮车赶到了闹市街口，一口气就忙到了下午一两点，我不知道心高气傲的母亲做这件事情究竟鼓了多大的勇气，但我相信她是真的爱父亲，爱我们和这个家，同时我也深深地懊悔自己推脱放学晚没有帮过一次忙，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等到父亲“沉冤得雪”、那个合伙人归案，已是多年之后的事了，好胜的父亲始终没有消沉，现在和别人一起办了小型的药材公司，也算稳扎稳打了，家里的情况得以好转。但他固执、倔强的秉性并没有变，前段时间非要在内蒙古租一千亩地种某种药材，在母亲极力劝说下硬是去包头考察了一番才肯罢休。自此我便知道，以前的事给父亲烙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太想成功，太想证明自己，也太想证明给我们看了。有时父亲不在聊起来，母亲只说，以前的日子我没觉得苦，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过日子最好不过了。

去年九月份是我人生中的一个低谷，月底产假到期，母亲腰椎病严重加之父亲经常出差母亲一个人带不了孩子；婆婆家在青海未退休，就算提前退休我们的房子刚装修不久甲醛严重超标，留公公一个人在家吃饭也成问题；把孩子送到青海高原反应不可预知，那段时间我愁得整晚睡不着觉，头发也掉得厉害。本以为有特殊情况可以续几个月产假，当我和老公松了口气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却接到了公司不能续假的电话，瞬间我全然顾不上路人异样的眼神，近乎绝望泪流满面地回到家瘫倒在沙发上。母亲忍着腰痛抱着孩子坐到我面前，无可奈何地陪着我一起落泪，而后她说：“把孩子放在这吧，妈想办法给你带，再大的难关妈都陪你一起度过。” 我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哭自己，也哭母亲辛苦的这些年。

现在，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有时候看到电视剧里一家人为了家产争得反目成仇、头破血流很是不理解，老公调侃说，没准以后你们姐妹三个就这样呢！我坚定地告诉他，绝对不会，因为我们都太了解父母操持这个家的不易，太了解这个家如何从衰败没落、风雨飘摇中一路搀扶走过来，太了解父母对我们深沉的爱和希望。我想，父母的精神犹如油墨滴纸，必将浸润我的一生。

人生风雨路，真水永无香。时光不能倒流，我想我能做的只能是在父母有生之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多陪陪他们，替他们分忧，哪怕每天只给他们量一次血压。等倔强的父母真的干不动了，不愿意出差跑远路了，给他们开一个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小店我也放心了。如同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他们要求的真的很少，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孩子们涓涓溪流般的反哺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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