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暹罗鱼

hanchuanzi 汉语心得记录网 2022-11-20 07:55:42 276

2009年,我和陈妍开着那辆从长春买来的四手捷达来到了沈阳。

我们先是去塔湾市场将那辆破车卖掉,然后坐228路公交车到纸行胡同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那里离中街很近,离故宫也很近,所以我答应陈妍,干完这一票后我们会在这多住上几天。

陈妍是我哥们的女朋友,我们十分默契的混到了一起。两年前,我在他家喝酒,趁着哥们不注意就把手放在了她的屁股上,这样持续了大概能有一分多钟吧,见她没什么反应我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手指也开始发力,结果却吓了我一跳,我怎么也没想过她会将手伸到了我的裤裆。后来,在一次酩酊大醉时,她同我说起了这件事,她说她当时并不喜欢我,但也不喜欢我哥们,只不过当她见我第一眼时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发生点什么。这个说法虽然有些玄乎,可听完后我还是很高兴,毕竟无论怎样她都跟我说了真话,她也一直热衷于说真话。

这一年里,我们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比如,她在京哈高速公路上给我口交(因为那时我实在困极了),还有我在哈尔滨的酒吧里将一个骚扰他的男人的头打开了花,喝醉酒后我俩在派出所门前小便等等。不过,这些也只是日常中的行为表现,并没有将我们的天赋得到充分的发挥,最令我们引以为傲的还是我们对于金钱的追求与渴望——因为我们就是一对擅长骗术的雌雄双煞。

我和陈妍花钱可不节制,可钞票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如约而至的出现在她的古驰包里。就在上个月,我们新发明出一种骗局,这种圈套既简单又有效,首先,在复印室打出一张装修的宣传海报,上面印上我的电话以及搞活动之类的,再找到一个新入住的小区,总有些傻瓜将钥匙留在门上的密码箱里,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拿出钥匙,并且再复制一把,然后再将海报贴在门上,就这么简单。同一楼层的那些傻子总会上钩,并且把装修的一部分启动资金交到你手上,但前提是你要伪装成施工人员,陈妍也要伪装成房主才行,相信我,没有人比我们演的更像的了。当然,偶尔也有失败的时候,比如房主防范意识太强,或者那家装修公司中途施工什么的,不过大部分还是屡试不爽。我们就这样徘徊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一直到陈妍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

我精通于各种复杂的计划,可唯独这件事是我从来都未曾想过,我们甚至因为这个大吵了一架。就在我们在长春的最后一晚时,我得到了这个消息,当时我们住在一家叫做鑫顺利的宾馆里。

“我觉得这个孩子不能要。”我说。

“为什么?”此时的她在床上吃着榴莲饼。

“你想想,你抽烟,喝酒,前一段时间还磕了两板药,我觉得这样怀的孩子不健康。”

“我上网查了,问题不大。”

“你几岁了还相信网上,陈妍,我们会有孩子的,但不是在这个时候。”

“你什么意思?”陈妍将嘴里嚼烂的榴莲饼清理干净,看着我说,“你是想让我打掉?”

电视里播放着一档相亲类的节目,叫什么全城热恋,里面的男女嘉宾都像吃错了药,男女嘉宾甚至开始在舞台上拿起啤酒瓶对吹了起来。

“李川,你他妈还是个人了?”陈妍将遥控器砸在了我的额头上,这个举动无疑激怒了我。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手捂着头说。

“我明天就打了,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陈妍号啕大哭,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她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我提起我那个哥们的时候。那次我们吵的也很凶,我问她一块儿伺候我和我哥们你累不累,如果关灯的话有没有搞混过。我总是一惩口舌之快,即便我不知道这样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按住她,她嘴里榴莲味让我厌恶,接着,我们又吵了一会,但为了不让事情失控,我还是选择闭上了嘴。空调开的很热,这让我身上的毛孔有些刺痛。电视里的男嘉宾继续犯傻,最后在场的女嘉宾纷纷灭灯,我在想,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与我并无二样。

“明天我们去沈阳,干最后一票,然后想着在那干点什么。”手里的烟刚点上,又被我熄灭了。

说完这句话后,陈妍似乎平静了许多。她举起镜子,将耷拉下来的假睫毛拿掉,她仿佛又重新回归到了纯真和美好

“那就干我吧。”说完,她冲着我邪魅一笑。

当我们把行李安顿好了之后,陈妍提议让我陪她去中街逛逛。接连驾驶五六个小时的我腰酸背痛,我说你最起码让我缓缓。她就说跟我就准没好日子过,还说怀孕后期行动有多么不便之类的话。我受不了这个,最后还是应了她。

我们住的地方是在中街把头的一个胡同里,因为那里全是批发殡葬用品的地方,所以叫纸行胡同。这条街的历史很久了,算是很有名的一条商业街。陈妍有个毛病,这也算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她向来只逛不买,无论你如何回答她的询问,她都会把东西放下然后离开。除此之外,陈妍很少买衣服鞋子的原因也和我们的职业有关,因为我们注定天南海北的乱窜,只有轻装上阵才是王道。

路过了商业城时,我看见了一排身穿短裙的长腿姑娘。她们一字排开,身上挂着某餐饮店的横幅标语,那些姑娘长的很好,身材也很棒,这让我的目光不得不一直投在她们身上。陈妍想要进一家女装店逛逛,我说你先进去吧我在门口抽根烟,实际我就想趁机多看姑娘两眼。陈妍虽然长的也不错,但和那些高个妹子的风格截然不同。我一直盯着姑娘们看,然后若无其事的走近她们,直到其中一个妹子向我开了口:“请问先生需要吃饭吗,我们五楼有一家烤肉店新开业。”我有些愣神,因为没想过她们还会说话。我说不必了,我这个月吃斋。那姑娘听完后好像有点不太明白,不过这也不能怪她,通常长的好看的女人脑子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紧接着,她递给我一个宣传单,说拿这个可以享受五折优惠。我看了看,单子左下角有萍萍两个字,我想那应该是她的名字。于是我又说,萍萍,我刚出马不久,还会看手相,我可以免费帮你看看。说完后,她似乎很惊讶我知道她名字的这件事,然后一边傻笑一边伸出了手。那个姑娘的手很白,但谈不上软,这让我有些扫兴,摩挲了一会就放手了。嗯,你几岁来的月经?我说。那姑娘有点惊讶,说,你不是算命的么,你问我?我想了想觉得也对,这个确实不成立,就在我准备继续胡诌的时候,陈妍从店里走了出来。

“你干嘛呢?”陈妍问,随后走到我跟前儿看了看我手上的单子。“你要吃烤肉啊?也行,正好很久没吃了。”

女孩听完后很惊讶,“你不是说你吃斋吗?神经病吧你。”

“你说谁神经病呢?”陈妍一脸不爽的看着她。

“说你对象呢,他刚才撩骚我,还摸我手,麻烦请你管住你家男人好吗?”

“我管不管的用你在这教育我?”

姑娘气的满脸通红,说:“你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我对象摸你手是你的荣幸知道不,看你他妈穿的那样,晚上还让男的少摸啦?”

陈妍的状态让我有点慌,趁着事情还没扩大,我赶忙拉着陈妍离开。就在我拉着她走开的时候,其余的那几个姑娘也开始对我们破口大骂,五六个身着制服的姑娘满嘴喊着生殖器,也实乃步行街一景。

走进商场,陈妍一边拿起一件裙子一边嘟囔到:“李川,你说这帮女的脑子是不是都有问题。”

我看了看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有那么一瞬,竟然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也是个女孩。那个奶声奶气的小东西一定也很可爱,一想到这,这几天一直积压的焦虑情绪也逐渐释放了出来。

“你就这么信任我?”我说。

“什么?”

“你就这么信任我不会爱上别人?”

“我不信任,也不想信任。”走出店里,陈妍倚靠在四楼商场的护栏上,她望着下面人流窜动,突然笑出了声音。“如果你出去睡女人,我会想,李川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出去睡女人是他占了便宜,他占便宜就是我占便宜。”

面对她此刻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陈妍就是有那样的魔力,你深知爱上她会有危险,她的敏感,无常还有妖冶会让你从一开始便会设下防备,但到了最后还是会义无反顾的爱上她。

“你知道吗,自从我怀上了孩子之后,我感觉自己白活了二十多年。”

“你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了?”

“差不多吧,就是不那么慌乱了。”陈妍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说,“我初中没念完,所以也不懂得什么道理,在不认识你和小海之前,我和社会上的人一起摆过仙人跳,我偷过我闺蜜的东西,我甚至找人打过我爸。直到现在,回想起我做的这些事来才让我觉得惊心动魄。”

“我想不会有我这么差劲的女人了吧?”

陈妍歪着头凝望着我,脸上的笑夹杂着一瓶烈酒般的哀愁。这是她第一次听我说起她的事,我的心也仿佛被一股弘流所填满,我抱住她,仿佛就像抱一只骨瘦嶙峋的流浪猫。

“李川,我喜欢这里,我们不做最后一次了好不好。”陈妍在我耳边说,“我们手里还有些积蓄,前期可以租个房子,然后再打几年的工就够首付了。”

我拉开她,然后看着她的肚子说:“最后一次,我保证,我得给小家伙准备奶粉钱呢。”

“别了李川,我想留在沈阳,我们这么做一定会被抓的。”陈妍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眶。“我演了这么多次房主,我想有个自己的家,行吗李川?算我求你了。”

陈妍的话如刀子一样,我也实在无力去辩驳,只好点头答应了她。

陈妍心情大好,正巧我们路过一家订制钻戒的店面,她决定去试一试。当钻石散发出的火彩打在了陈妍的脸上,像是从幽深的陷阱里发出的一道曙光。

我们又逛了一会,直到陈妍说她有些饿了。

“想吃什么?”我问她。

“烤肉吧,就去刚才传单上那家。”

火炉上的肉滋滋直响,陈妍说那是幸福的声音。我们端起杯子,似乎要庆祝一下我们重获新生的这一天。

“你知道暹罗鱼吗?”陈妍抿了一口杯里的橙汁说,“那是一种从来不知道怜惜自己的鱼类。它的生存能力极强,在低氧的水里便可存活,就算是离开了水,也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就是那一种鱼类。”

我从未见过陈妍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也不知道那条鱼究竟长什么样子,也许它长着类似黄鳝一样的身躯,也许还会长有清道夫身上的硬壳,总之,那条鱼不知不觉的钻进了我的心里,就像此时的陈妍一样。

“你知道吗,我也没上完初中。”我开始回忆起那段日子。“上初二的时候,学校总是以各种理由收取费用,今天交班费,明天又交卷纸费,我的父母为此深受其扰。那时我家庭条件很不好,我爸妈总是当着我的面发牢骚,所以我也就慢慢有了辍学的念头。当我向我的父母提出辍学想要打工的请求时,我爸拿着棍子从村西头一直打到村东头,而只有我知道,他是要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李川自己不愿意念书,从而让他们摆脱村名们的指责和不想让我上学的内疚感。”

陈妍盯着我看,轻轻的点点头。我总是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有一种磁场,是它让我们这种某种意义上是相同的人聚集在一起。

接着,我们聊了很多,我们总结这一路行骗的过程,我们畅想未来的生活,我在酒精的催促下让我有些放荡,我如此大声地叫嚷,全然不顾旁边的人正向我们传来狐疑的目光。

“你就是骂我女朋友的那小子?”

我们的聊天突然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当我抬起头,看到他背后的两个男人和在步行街上举牌的姑娘。

“怎么着,你也想找我算一卦?”话音刚落,我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某种棍棒类的东西击打,当我倒下后,我的眼前一片昏暗,只能听到陈妍的哭喊声和我身上发出的彭彭声。

几分钟后,他们停止了动作,我抢睁开肿胀的眼睛,那个男人走到我跟前,冲我脸上吐了口痰,说,“惹到我头上算你倒霉,艹。”说完,他朝后面的两个男人摆摆手,离开了这里。

陈妍此刻面色苍白,她费力的企图将我扶起,我的头发湿乎乎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我隐约听到陈妍问我怎么样,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就像从水里传出来的一样。我对她笑笑,然后摇了摇头,勉强坐起,接着又拿起身前筷子,夹了一片五花肉,直到那些油脂在我的唇齿之间得到充分渗透,我才感到那种飞机落地般的心安。

从小诊所里出来的时候,陈妍一直闷闷不乐,也许她是在担心我的伤势。

“李川,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要你说实话,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陈妍我求你别这样了好吗?你的神经质简直让我受够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陈妍怔了一下,然后只是默默在前面走。

回到了旅店后,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向我袭来,当我醒来的时侯,我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坍塌了一样,因为陈妍不见了。

凌晨两点钟,她的东西都还在,看来并没有走远,我打电话给她,她只是简单说了自己想出去散散心什么的,告诉我不用担心。可是他越是这样我越心慌,当她挂掉我的电话后我再次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显示已经关机了。

窗外,烧烤店的浓烟透过纱窗飘进了屋子,那种炙烤的味道刺激着我的感官。楼下的纸店已经关了门,但橱窗里还是隐约可以看到纸人和随葬用品,他们总是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开始担心起陈妍。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煎熬后,我终于等到了陈妍,她走进门的那一刻我紧紧的抱住了她,我不停的向她道歉,并且承诺以后不会在这样了,陈妍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一直的扶摸着我的背。

“睡吧,明天我们都将重新开始。”

第二天早上,当我看到床头上的现金和纸条的时候,我便知道陈妍已经彻底的从我的生活消失掉了。信中说,那个男人在烧烤店里登记表上得知了陈妍的电话,又从其他的店员那里了解到了我们的谈话内容和底细,于是,他才想到要伺机敲诈我们一番。陈妍为了不让我们的事败露,只身一人前往宾馆,可谁成想那帮人拿了钱后还提出让陈妍肉偿的要求,没办法,为了不想让自己孩子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个骗子,无助的陈妍只能选择服从他们。在这之前,她向他们表明自己已经怀孕,所以没有办法做那件事,但她还是满足了他们除此之外的任何要求。陈妍在信中描述的很冷静,冷静到让我觉得有些可怕,他总是对说真话这件事情过于热忱。她在信中让我好好找个工作,重新开始,并且表示她会生下这个孩子。最后,告诉我不要试图找到她,即便找到了她,她也不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妍。

从今天起我们都将重新开始。

陈妍走后,我选择留在了沈阳,做了一名快递员。当我再次想起她时,那条叫做暹罗鱼的鱼总会在我脑海里不断徘徊。有一天我好奇的查了一下这种鱼类,看到照片后的我不禁惊奇不已,因为那种鱼并没有像黄鳝一样的身躯,也没有清道夫身上的硬鳞,而是像金鱼一样有一条长长的摆尾,就像是一朵绽开的羽毛扇。

那是一种美丽却从不怜惜自己的鱼类,而陈妍,无疑正是这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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