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暖春知乎(孙云春晁嘉南)全文免费阅读_青石暖春知乎最新章节列表
二公子满意了,他对那主审官道:「他认了,那便三日后处斩吧,都成这样了,不必再用刑了。」 主审官赶忙称是。 全程我都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魏冬河身上,面上麻木不仁。 可他们不知,我心里在流血流脓,从里面崩坏,一寸一寸,溃不成军。 张云淮带着我离开,转身之际,魏冬河低下了头,他隐约在哼一首童谣—— 「……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这首童谣我知道,是李夫子最不喜欢的一首。 当年在盛川书院,每次被他用戒尺打了,我和魏冬河总会故意气他,当面哼这首《神鸡谣》,然后撒腿就跑。 李夫子每每说我们不学好,气得吹胡子瞪眼。 「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我听到了,魏冬河在跟我告别。 他说:「小春,我要回家了。」 28 我身上藏了一把刀。 回去路上,我在马车上劫持了张云淮。 他很意外,不敢置信:「小春,我不信你真要杀我。」 语罢,我的刀割伤了他的脖子,血流一片。 他长吁了一口气,开口道:「你爹为你定下过的婚约,是他」 「二公子,我到今日,方明白一件事。」 「什么」 「人和人一样,也不一样。」 他不明所以,我冷冷道:「生于云端之人,光风霁月,永远不要指望他们去理解扎根在土里的东西,因为他们看到的黑,永远不会沾染在自己身上,所以冷静,所以自持,自诩为天下公义。」 「你是天上月,我是地下泥,我们唯一相似的地方,便是互觉怜悯,鄙浅可笑。」 我抢了他的马车,将他踹了下去。 随后辗转跑路,藏身一处荒野废弃义庄,与狗儿相见。 夜深人静,义庄鬼火重重,阴森可怖。 为了躲避追捕,我们躺在棺材里,和死尸同睡。 狗儿比划着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让他离开京都,自个儿找个地方谋生。 三日后,魏冬河会被处斩,我会出现在法场之上,面对围观众人,揭露裹刀军的真面目。 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 圣上杀我也好,凌迟也罢。 后果我已经不在乎了,行至此路,山穷水尽,我尽力了。 我孙云春,对得起我爹,也对得起我阿姐,对得起青石镇的每一个亡魂。 29 魏冬河死了。 我没有等来三日后的处斩,那日我同张云淮前脚离开,后脚他便死在了牢狱之中。 他撑不住了,真的回了家,没有等我。 狗儿的眼泪不断落下,比划着问我为什么不哭。 我摸了摸他的头,只道:「你好好活。」 我离开了义庄,在岸桩河头,等了安怀瑾数日。 他就要离京了,贬职到京都之外赴任。 我也上了那艘船,躲藏在船舱。 天渐黑的时候,他回了房。 我踹开了他的门,又关上,一步步逼近。 我问他,你还记得我姐姐孙秋月吗? 他慌了,连连后退,躲避着我:「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你莫要再错了。」 他以为我不知道,那年裹刀军入城,在石头巷杀人时,他为了保命,惊惧地告诉那帮人,这里住的都是穷人家,没有余粮。 桥东桂子巷商户多,还有一家米铺。 同为青石镇存活下来的人,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不计较的。 可他利欲熏心,逮着机会往上爬,竟投靠了忠勇侯,自告奋勇地来抓我们这些故人。 也罢,他本就是自私凉薄之人,从未将我们当做故人。 那我便不必客气了。 读书人到底弱了一些,我将他踹翻在地,狠狠踩着,举刀一下下贯穿他的身体。 血渗透在甲板,也渗透在我手上、脸上。 「你自幼在青石镇长大,夫子有没有告诉你,君子死节,不为苟生」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 「你读的书应教你做贤者,而不是小人,君子怀瑾握瑜,你怎配得上这个名字」 他瞪大了眼睛,惊惧着倒在血泊之中,像一条残喘的鱼。 我给了他最后一刀。 「我姐姐喜欢你呢,我送你去见她。」 30 天亮了。 杀了安怀瑾之后,我便跳了江。 游到岸边,已经费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自知晓魏冬河死后,我再未吃过东西。 此刻饥肠辘辘,饿得厉害。 我像个落魄的逃荒者,甚至不必乔装打扮,蹭了满脸的泥,衣服糊在身上,头发乱糟糟,肮脏不堪。 我要回京都。 忠勇侯蒋文禄,他得死。 我太饿了,要吃东西,京郊入城时,在一卖包子的摊位上抓了个刚出锅的。 摊贩气急败坏,追着我要打。 我跑得快,气喘吁吁,躲到了犄角旮旯处,咬上一口,被烫得眼泪流了出来。 京郊莫名多了很多人,城门很多守卫。 不多时,有大军入城,队伍浩荡。 围观人群说,是开州来的。 四省通衢的开州,土匪泛滥,凶残无比,一向杀人不眨眼。 他们占据天时地利,狡猾无比,连朝廷的官驿都敢截杀。 但近两年,那帮土匪头子消停了。 天子换了人,土匪头子也换了人。 那人叫晁嘉南,人称晁三爷。 他站稳脚跟之后,统领了整个黑岭的土匪,然后做了件头等大事——归顺朝廷。 皇帝得知此事,欣慰得站了起来,连连称好,人还未到京中,圣旨半路就封了个晁都尉。 四年后,我与晁嘉南的初次相见,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旗帜招展,面容坚毅,身后是大批人马。 而我蜷在城墙根,滚热的那口包子含在嘴里,忘了咽。 他比从前粗糙了。 记忆中总是懒洋洋的那张脸,眉眼无疑是硬朗的,浓黑的剑眉下,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眸子寒星一般……看上去明明没什么大变化,却又显得那般沧桑。 也是,他本就年长我八岁,一路厮杀过来,历尽沧桑,到了这个年龄可不是成了老男人? 很奇怪,他来之前,我像一个濒死的溺水者,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地狱,无所顾忌,喉管即将被勒断一般。 可这一刻,我哽咽着站起来,拼尽了全力想要走向他。 晁嘉南,你怎么才来? 你来晚了,魏冬河死了。 若是你在,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你在青石镇时,连县老爷都要给你面子的。 我知道,你总是很厉害的。 我不会错,我爹也不会错,孙大贵一向说你,有情有义。 …… 他没有看到我,也没有听到我的喊声。 在我即将穿过人群之时,冷不丁地被人打晕了。 醒来的时候,便已经身在御史府。 二公子张云淮静静地看着我,笑了笑:「小春,再不老实,我可真生气了。」 他又将我关了起来,说要择良辰吉日,纳我为妾。 31 晁嘉南近来一定很忙。 忙着封官、开府,各方拜帖,络绎不绝。 京都官场是这样的。 他如今是朝廷新贵晁都尉,天子爱重的臣子。 我想见他,总是有机会的。 一个月后,他赴了张御史府上的宴。 姨母说:「真是奇怪,给他下请帖的不计其数,他偏就先来了御史府。」 我说想出去走走,姨母不许,只让我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然后又将我锁在了房内。 魏冬河死后,她似乎更紧张了,很听张云淮的话,对我看管得很严。 她说,再过一月,我便要成为二公子的妾了。 她还抹泪道:「若非没有法子,我是万不想让你给人做妾的。咱们良籍出身,凭甚给人做妾?即便是二公子,我也觉得心中委屈。」
「好在二公子待你真心,虽是纳妾,一应的礼节也都是做足了的,你的喜服是锦绣坊定做的,京都最好的绸缎庄呢。」 我想让她放我出去,不惜告诉她:「我要见晁嘉南,就是皇上亲封的那位晁都尉,姨母可知他是谁?他是我姐夫。」「又胡言乱语,你就不能老实一点」 「真的,你信我,他比张云淮更能庇护我。」 「……你老实待着吧,晚会儿我来给你送饭。」 御史府宴宾,晁嘉南正在其中。 我是在杜姨娘的侄女杜絮柳的帮助下偷跑出去的。 她趁我姨母不备,偷了她的钥匙。 倒也算不上好心帮我,她如今在御史府也是举步艰难。 大公子张彦礼看上了她,几次言语撩拨。 杜姨娘虽得二老爷喜欢,到底是个妾,得罪不起大房的公子爷,只能敢怒不敢言。 杜絮柳是个心思敏感且自恃清高的姑娘,她很怕有朝一日真的落在张彦礼手中。 知晓二公子要纳我为妾,她又气又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是怎么输给我的。 论才情样貌,她明显更胜一筹。 妾意似铁,她坚信只要我离开御史府,不再回来,她便还有机会入了二公子的眼。 这个拎不清的杜姑娘,始终对张云淮抱有希望。 人各有志,我没有时间去唤醒她。 我换上了府内丫鬟的衣服,混在其中,低头端着盘盏去了宴宾席上。 人很多,轻歌曼舞,杯觥交错。 张御史和几位公子都在,晁嘉南也在,正坐于对面主座。 舞姬在宴上跳舞,我伺机想要过去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正是那该死的张云淮。 他眉眼有些不耐,眸光清冷地盯着我,警告之意写在脸上。 哦对了,他之前威胁我来着,为了保我他承担了太多风险,若我再不老实,他便将我姨母给杀了。 我站在了他身后,老实本分地低下头。 此时正值一曲作罢,舞姬退下。 隔着不远,晁嘉南的目光望了过来,落在我身上。 只那一眼,我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又一次朝他走去。 张云淮未来得及阻拦我,我已经走了上前,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他面前行了个礼,垂眸道: 「姐夫。」 周遭安静了那么一瞬,我不知身后的张云淮是何表情,只看到晁嘉南勾了下嘴角,「嗯」了一声,眸光锋锐,扫过全场。 我乖乖地站到了他身旁。 大公子张彦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小春,你方才叫晁大人什么?姐夫」 我没有回答,对面的张云淮蹙了下眉,只静观其变地看着我。 张御史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小春姑娘是投奔家中的亲眷,万没想到与晁都尉还有这般的姻亲,这可是缘分使然,晁都尉原是自家人。」 「不对啊,晁大人何时成的亲?竟未曾听说过。」 大公子面上生疑,晁嘉南看着他笑,嘴角勾起,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酒杯:「开州成的亲,倒忘了知会大公子一声,见谅。」 此言一出,张彦礼面上讪讪,尴尬至极。 张御史暗暗瞪了他一眼,面上含笑,正要同晁嘉南说些什么打圆场,方见他眸光望了过来,锋锐一闪而过,把玩的那只酒杯竟被捏碎了。 「孙云春确是我姨妹,岳丈大人死后还是我亲自把她护送到了贵府。幸得府上庇护,晁某感激不尽。不过张大人,听闻府上二公子,要纳我姨妹为妾」 晁嘉南身子微微后仰,姿态肆意,手指有下没下地敲着桌子,偏又表现出一副温良模样,笑得温吞和煦。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十二岁那年,我将他告上衙门之时,他大剌剌坐在师爷椅上的样子。 那时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举手投足间皆是漫不经意的懒散。 恍惚重叠的影子,令我怔了下。 二公子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面上波澜不惊,一片平静,朝晁嘉南揖礼道:「想来是传闻有误,让晁大人误会了,在下并非纳妾,而是娶亲。」 「娶亲」 「正妻是也。」 「何时大婚」 「下月初八。」 「仓促了,这日子不好。」 「大人认为何时方为吉日」 「来年暮岁,腊月初八,三媒六聘,大轿八抬。」 晁嘉南盯着张云淮,声音沉沉,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 气氛暗涌,所有人都察觉出了异常,唯张云淮扬了扬唇角,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君子做派。 「来年暮岁,腊月初八,还望晁大人静待聘礼入府。」 宴会结束,晁嘉南离开之际,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且等一等,我去跟我姨母告个别。」 他唤了我一声:「小春。」 我回头看他,他眉眼沉静,又不由自主的笑了:「你留下。」 32 我留在了御史府。 晁嘉南分明可以带我一同离开,可是他没有。 那日我恼羞成怒,对他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真的要嫁给张云淮?晁三,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已经结束了,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你什么意思」 我的心凉了一截,果不其然,听他道:「到此为止吧,我们已经尽力了,总该放下过去为自己活一场。」 我明白了。 晁嘉南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那个晁三了。 担心的事总归是发生了。 四年前青石镇被屠,我明知错不在他,面对尸横遍野,仍旧坚持问了他一句—— 你为什么没有守住青石镇? 我爹说他是重情义的人,可他早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我好怕他就这么算了,不肯为镇上的父老乡亲报仇。 我必须提醒他,他收了我们的贡钱,却没有守住我们的镇子,他是有责任的。 看吧,我孙云春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我怒不可遏地冲他吼:「什么叫尽力了?当初是你说报仇的事交给你,让我老老实实在京中等你消息,仇人尚在高枕无忧,你竟说到此为止」 「小春,我死过不止一次。」 他声音很平静,平静得瞬间抚平了我的怒气,直击心底,溃不成军。 「你不知开州的状况,也不知黑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你只听说过赖老爷,却不知赖文赓,我依照承诺杀了他,还不够吗」 「报仇哪有那么容易?我在尸山血海中九死一生,看到的黑岭悍匪如林,是人间炼狱,从前是我自负了,凭我当初那点能力,也就侥幸才护住了青石镇。」 「我知道你在京中的状况,小春,咱们都尽力了,活着很难,所以放下吧。」 放不下的是青石镇的晁三,放下的是京都的晁都尉。 也对,朝廷新贵,得天子待见,他会有更坦荡的仕途,直上青云,荣华富贵。 也对,报仇哪有那么容易?他已经站在了高处,土里的黑变得模糊,不再重要。 只是,我曾以为他同我一样来着。 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是相似的,该一同扎根直上。 是我错了,凡事总有意外,他已经挣破了牵扯的根须,成为飞檐上的瓦砾。 这一年终归是要过去了。 我大病了一场。 后来听闻其实晁嘉南入京之时,带了个女子随行。 那女子名叫琼娘,是他的女人。 我想她应该还有一个名字,叫曹琼花。 真巧,我认识她弟弟来着,她弟弟叫曹大胖。 如今,他们都放下了。 我也该放下了罢。 33 这一年的年关,我病得很重。 二公子请了无数郎中入府,只我不肯吃药,一向宠辱不惊的他,还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眼梢薄红,手拿汤药,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孙云春,再不吃药,信不信我杀了你姨母」 我笑了:「我都要死了,黄泉路上,正好同她做个伴。」 二公子眉头郁结,很快败下阵来,抬眸间声音哀求:「小春,我求你了,乖乖吃药,等你病好了,春暖花开,我带你去鸡鸣寺赏花。」 我别过了脸去,目光怔怔,低低的哼起了童谣——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小春,别念了,求你别念了。」 我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眼泪缓缓滑落至枕头上。 二公子握住了我的手,很奇怪,屋内明明烧了银碳,那样暖和,他的手竟比我还凉。 他几乎每日都来看我,跟我说话。 他说我十三岁入府那年,在郑姨娘的带领下去见他母亲朱氏,他正在屋内,第一眼见我,他便记住了我的名字。 因为我压根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姑娘。 虽读过书,上过私塾,那双眼睛太过黑沉,像是千帆过尽的深海,一望无际。 我的目光那样静,自始至终没有望向过他一眼。 后来,我在张宓身边,他偶尔得见,从未见我展露过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