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秋风里祭奠父亲，我在妈妈深深的悲伤中忽然长大

讲述人：姗姗（化名）20岁

采访方式：QQ

爸爸不在了，妈妈撑起了家庭的所有

爸爸去世一周年了，“十一”长假的时候，我回了趟家，长假结束后三天是爸爸的忌日，我随妈妈去老家给爸爸扫墓。一周年的祭奠只有家里人和几个近亲。爸爸坟头几茎高高长起的蒿草在风中微微地摆着，昭示着秋的萧瑟——

自从爸爸离去后，我的心一直是萧瑟的秋天，那份孤寂那份凄凉在这个令人伤感的时刻愈加浓烈。摆放供品，奠酒焚香，整个祭奠过程都在静默中进行，间或有轻轻的啜泣声打破寂静。再没有去年爸爸下葬时撕心裂肺的哭泣，抬眼去看妈妈，她只眼圈红红的，但含在眼中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

我知道，她最深切的悲痛已沉入心底，那是一个伤疤，不能触碰的伤疤，时时都在隐隐作痛，但在人前却强自压抑。爸爸离去一年了，这一年当中，妈妈很少在我面前流露悲伤，她说过的，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她没有时间悲伤，爸爸留下的担子她要挑起，爸爸的责任她要担当，她既当妈又当爹，撑起了我们这个家的所有：经济开销、家务协调，忙里忙外，不知道妈妈是怎样撑过来的。

看到妈妈这么累，做女儿的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受，语言在这时是这样贫乏！理解、感动，抑或愧疚？都不是，我从不在妈妈面前主动提到爸爸，除非妈妈主动提，这是个致命的伤，少了一个人的家是那么空落，这种空落是心里的，任多少人都填补不上。我知道妈妈和我一样在回避，我想对爸爸说的话总在心里默默地说给他听，妈妈呢，她以前说给爸爸的话，现在又能说给谁听？也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咀嚼着这份悲伤吧，或者对着爸爸的遗像说给他听。在我不在家的日子，妈妈的眼泪只留给了黑夜。白天，她又打起精神应付所有的一切。

扫墓回来，听婶婶悄悄地和姑姑嘀咕说妈妈脸硬，这样的日子都没放开哭上一哭……意思是妈妈对爸爸的情已经淡了。看见妈妈走过来，她就住口不说了。事实上妈妈早就听见了，可她却装作没听见，忙着打电话，又忙着招呼亲友去饭馆，忙着……我是个女孩，连招呼亲友给他们敬酒都做不来，还得靠堂叔他们，我真没用！

晚上，家里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人，妈妈在给舅舅打电话时却哭了。听着从卧室传来的哭泣声，我知道妈妈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坚强，她也很脆弱，只是她再找不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她只能坚强。

成长是一个过程，但在某个节点你会突然长大

本来计划扫完墓的第二天返校，可是，我不顾妈妈的反对又延迟了两天，我舍不得离开家，想多陪陪她。妈妈说，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用，我终归还是要走的，总不能一直陪着她。又说我在家里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还得她侍候。说到这里，她突然提到了爸爸，说爸爸在的时候总是对她嘘寒问暖，问她忙了一天累不累，会主动帮她干这干那……

说到这里妈妈忽然停住了，自打爸爸去世后，她很少提起这些，我知道父母感情好，我知道爸爸对妈妈一直很体贴。可是，这份体贴如今也变成伤口不能触碰。也许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妈妈有些情难自抑吧，可她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傻，自己的不足。是的，爸爸已经走了，我虽然心疼妈妈，可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依旧不懂得体贴妈妈，觉得妈妈每天上班、下班、洗衣、做饭这些都是应当的，当她在家里忙碌的时候，我还和以前一样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刷微信，一点都不知道替换妈妈做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事，让她少一点操劳。

爸爸走了，我依然还在做少不更事的孩子，事实上我不小了，我爱妈妈，可我的爱体现在什么地方呢？连最基本的都没做到。听到妈妈的真情流露，听到她小小的抱怨，我非常惭愧。这一年来，除了悲痛，我为这个家，为妈妈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

在家的最后一天上午，妈妈带我去了她的公司，这是爸爸和妈妈一起打拼起来的地方，这个公司凝聚着他俩的心血和汗水，也见证了他们的成就。过去一年的大多数时间妈妈都是在公司里，她说只有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才不会思念爸爸，工作给了她支撑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妈妈在工作中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做事很干脆，或者说很霸气，风风火火，身体力行，整个人像闪着一种光，她在公司里受别人尊重，倚重。在这里，她不再是一个主妇，而是个好经理、一个优秀的职业人。她的努力不只是在爸爸走后能继续供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更是在给女儿做榜样，告诉我，一个女子应该如何自强自立地生活。我知道这很累，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他看到我和妈妈在他走后还能坚强地生活，看着妈妈能继承他的事业，会欣慰的。

成长是一个过程，有时会在一个节点因为一件事让你突然长大了。这次回家给爸爸祭扫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知道今后的人生该怎样走了，为妈妈，也为自己。

心里有爱，就勇敢地说出来

返校十多天了，“十一”回乡时所经历的人和事，还有各种感悟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有许多话想说，关于父母之爱，关于成长，还有作为女儿的责任和担当，等说出来才发现，能说出来的与心里想的相比已经很少了，再把这些话写成文字，与我想表达的距离就更远了。

我并不愿把我的讲述当成一篇悼亡故事。我思念爸爸，妈妈也在思念他。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往前看，更好地活着，我想爸爸在天堂里也是这么想的。我会更加努力，少让妈妈操心，我要学会关心人，照顾人，代替爸爸来关心妈妈。

爸爸早早地走了，我已经没有机会尽孝了。我不能在妈妈身上再有这等遗憾，我要多陪陪妈妈，多陪她说说话，多给她打打电话，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今天上晚自习前，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嘱咐我说，天凉了，要记得添加衣服。我对妈妈说，你胃不好，再忙别忘了按时吃饭。妈妈说，没想到我的姗姗会关心人了。听到妈妈欣慰的夸赞，有好半天，我赧然无语。在我们的文化里，是羞于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的，记得读过一篇文章中说，心里有爱，就该勇敢地说出来，不要等，不要藏在心里——

在挂断电话前，我第一次开口说了我一直想说的话：“妈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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