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的 等 待

奶 奶 的 等 待

刘述涛

奶奶十四岁的生日刚过，就被爷爷接到了家里，没有鞭炮，没有吹鼓手，只有桌子上的一碗“红烧肉”，红烧肉被红曲染得那么红，看着就叫人嘴馋，多少上门来看奶奶的人，都禁不住多看桌子上的红烧肉几眼，最后一位同族的婆婆，终于忍不住了，问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大婶，你说没钱办好事，现在肉却是一大碗！”

曾祖母一听，马上拿起筷子，对来看新人的婆婆、大婶，小孩说：“来，大家来吃肉，不够还有一脚盆呢。”这些人一听，一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可是嚼到嘴里的不是肉，而是萝卜。

爷爷就用一碗鲜红的萝卜做成的“红烧肉”把奶奶给娶回家来。

小脚的奶奶在我家第二年，也就是她十五岁的时候就生下了大伯，大伯的出生，乐坏了爷爷的父亲，这位一生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一下子像是明白了事理，天天咧着嘴大笑，也不去赌了，也不去玩了，可惜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几天，我的曾祖父又开始以赌桌上摸了起来，我的曾祖母因为曾祖父的玩乐，竟然把眼睛哭瞎了，所以爷爷和奶奶都是无依无靠的苦命人，唯一能靠的只能是自己的双手。

那个时候，爷爷用一块豆饼还哄回来自己的一位兄弟，这位兄弟是被曾祖父赌输了没钱卖给地主去放牛的，那天刚好爷爷从这家地主的房前走过，看见放牛的兄弟，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豆饼，把这位兄弟领回了家，领回来后，这位地主竟然不上门来要人，也许是那个时候朱毛在县城里闹得厉害，所以地主不敢上门来要人。

那时候井冈山只是遂川管辖的一个小乡，朱毛动不动就回来遂川县城闹腾几回，而我的家正在上井冈山的路口上，所以爷爷奶奶，包括我的父亲都经常看到的一个画面，就是先是朱毛的部队在县城里面喊打喊杀，喊打土豪分田地，然后过不了多久就看见国民党的部队或者是当地的土豪劣绅的部队在朱毛的部队走了之后，沿着去井冈山的路上打枪鸣炮。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奶奶正在洗脚，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枪声，没过一会儿，一位红军战士推开了奶奶的门，一见奶奶就说：“救我，后面有人要抓我。”奶奶惊住了，因为当时家里一位男人也没有，爷爷和大伯挑脚去，曾祖父带着父亲出去赌博了，曾祖母回娘家了。

奶奶想站起来，却把脚盘碰翻，水流了一地，还有流在地上的是红军身上的血，红军战士的右胳膊受伤了，看着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红军战士，奶奶忽然有了勇气，她推开了我们家唯一的壁柜，把红军战士藏进了我家的夹墙之中。说到夹墙，我不得不交待一下，那个时候每家建房子都会设计一道夹墙，也就是暗室，因为动不动的枪炮声，让老百姓只能选择隐藏。(励志名言 www.hanchuanzi.cn)

刚把红军战士藏好，奶奶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这里有血，一定是在这儿。”奶奶一听，拿起柴刀在光着的小脚上拉了一道口子，然后迎着这些人走了过去，走一步一脚血，走两步，两脚血，正在这时候，我曾祖父抱着熟睡的父亲回来了，他这天运气好，多赢了几块银元，所以一听见有人喊要在我家抓红军，就马上对那位白匪说：“我家有什么红军，你没见我媳妇脚受伤才弄到的血。”一边说一边掏出两块银元递在白匪的手上，也许是银元起了作用，这个经常出现在电视剧、电影里面的镜头竟然出现在我的家里，最后，白匪走了，曾祖父也走了，他说要借助今晚的运气多赢点钱，

奶奶把红军战士拉了出来，在红军战士的胳膊上扎上了布条，扎布条的时候，红军战士抱了一下奶奶，然后从脖子上扯下一块银牌递在奶奶的手上，转过身就走，在走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等着，我还会回来。”

就这一句话，奶奶等了一辈子，奶奶说他要把银牌还回给这名战士，还有要对这名战士说，自己儿子都大了，不要等自己。可惜奶奶一直等到解放，等到一九八三年奶奶去世，也没有看到过这位红军战士回来寻过奶奶。

也许是红军战士过不了多久就在战争中阵亡了，也许红军战士南征北战忘记了这么一件事，也许红军战士九死一生，最后想不起来这件事，太多的也许。我小的时候，还跟奶奶去拾过稻穗，每每拾稻穗走过红军烈士的墓，奶奶就要停住脚，然后嘴里说着什么。

这块银牌我见过，小时候在奶奶的床铺上玩，忽然在她的忱头底下，看到了这块银牌，一见我就抓在手上跑出奶奶的房间，奶奶却一下子发现了，追出来从我的手里抢回这块银牌，一边抢还一边骂我：“你怎么能拿这块银牌，我说了要还回给人家的。”

奶奶一直八十四岁离开人世，这块银牌都伴着自己，在她离世的这天，父亲四兄弟打开奶奶床铺边上的箱子，箱子里全是钱，最大的一块，最小的一分，全部用稻草扎住，于是，父亲四兄弟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坐稳，一位解开稻草，一位按一分、两分、一毛……的整理，一位点数，一位记账，整整点了一个下午，八百四十六块三毛二！这在八三年的遂川有八百多块钱，那可是一笔大数目，后来用这八百多块钱做了奶奶的后事，还剩下一百多块钱，父亲四兄弟三来三得一，全部分了。

至于那块银牌，父亲四兄弟说奶奶说了要还回给这位红军战士，就让她带到地底下去还吧，于是银牌放进了奶奶棺材，和奶奶在一起，也许到了阴间奶奶能够看到这位红军战士，然后把银牌双手递还给他，这样也了却了奶奶一生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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