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

呜——呜！

摩天大厦突然响起的预警打破了CL城一向的平静，大楼上林氏国际的金色浮雕突然一暗，掠过两道黑影。

“这是X0068猎鹰，一队和二队保护林总和林氏家眷撤退，三队四队将其击落。”队长面目冷峻，冷汗涔涔地望着那天边。

又低声说道。

“快得像子弹。”

他经历过无数次暗.杀，脸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共五十多处，但这次他意识到了结果是什么。

那两道黑影躲过密如蜂巢的枪林弹雨，又将两筒量子炮渐渐从机腹处伸展开来。

“这下都得死。”

队长从来没有顾惜过生命，然而真正的死亡即将来临前，他既麻木又恐惧。

离开世界前的那段回忆总是漫长。

早年，他和妻子秘密签下了《唐利斯条约》。在一间密闭的房间，他让一旁手持录音器的医生转过身去，颤巍巍地拂开妻子凌乱的碎发，缓缓去亲吻她那无血色的双唇，说：

“从此……我们是丁克，我们只能做丁克。”

说罢便将温仓内的婴儿缓缓抱起，递给医生，他的妻子连忙哭喊开来。

“让我看看……看他……他多么漂亮、他的眼白上有一个红斑，或许到死我都会记得。”

此刻他嘴角下撅，眼神惨白。

他将枪扔在地上，闭上双眼，对那道白光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继而迎面而来的光束使众人消失在林氏国际的水晶大门前。

几乎没有人在死亡之前去思念以往。

这一切好比昙花那短暂而明亮的绽放。

第二天《CL精英时报》就刊登出这样一则新闻：

公元5324年3月14日上午，于CL城林氏国际门前发生特大量子武器谋杀案，总裁林会青是唯一的幸存者，而其余林氏家眷及74名保镖部队无一幸免悉数遇难。

此前林氏集团致力于人寿药物开发，将人类平均寿命从120.1岁延至163.7岁。5299年林会青受邀于国际生物组织，在太平洋人造洲上发表权威演讲，次年又被联.合国授予人类卫兵勋章。除此以外，林会青将医药经济推上新的台阶，林氏国际也跻身于世界前三十强。

……

生命是延续人类文明的桥梁，任何以迫害人类生命为手段的歹徒必将受到公正的惩罚，这不再只是一场恶性商业竞争，而是与全人类树敌！

（二）

林氏的葬礼在CL城的生命广场举行，礼炮阵阵，哀乐不绝。

天空十分渺小，各界精英人士的飞行器停在空中，像坠落的云层。

广场人山人海，却异常凝重。

人群中身着西装的林会青秘书咳了一声，踩着浮游盘飞向记者群那边。

“林先生怎么样了？”

记者们不约而同地问向秘书。

“林会青先生稍受惊吓，正接受私人医疗团队的调理。”

“秘书先生！就算是执勤队伍也是使用一千年前的旧式装备，此次暗杀对方使用的却是新型的绝对打击武器，林会青先生只是受到些许惊吓？”

“林会青先生得到保镖们的竭力保护，幸免于难！”

“据相关信息透露，家眷及其他保镖们因遭遇最新量子炮弹而尸首无存……秘书先生，请你告诉我们林会青先生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林会青先生安然无恙！”

记者们再不发声，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对林会青先生表示担忧。

那一张张如白纸的面孔上，总让人看不清一个确切的答案。

“匿网所流传的生命嫁接是真是假，林氏国际致力于人寿研究，是否会知道其中一二？”

一个女记者打破了安静，人群背后的责问像一枚石子般砸了过来。

她是个实习记者，不知规矩。

“记者大人，报社什么时候开始走下坡路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多在意那些明星们的私生活，这种八卦赚的眼球可不比什么嫁接生命少。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现在连生命嫁接这等无稽之谈都要做素材。”

“你是在逃避吗？”

“我是不屑。”

秘书摇了摇头，他的墨镜闪了闪蓝光，立马变得透视，故意让那位长相熟悉的女记者看见他写满厌恶的眼睛。

女记者脸顿时通红，她紧张。

“抱歉，抱歉。”

转头匆匆离去。

（三）

很多年前。

林会青站在这个类似于空中花园的楼层上，CL城尽收眼底。

他点了一支烟。

耶稣绑在十字架上，耶稣在他身后，他自言自语道；

“她从楼上坠落，人本来已经苍白不已，可落在地上，就像是盛开的一朵花。”

烟嘴被咬出褶状，他又缓缓松口，凝视白烟袅袅。

他的身体很白很白，通体雪白，一旁的石竹花有如纸片，同样是白，他感觉到亲切，情不自禁地去摘。

父母最早拥有了林会青，除此，还有三男一女。

他的父母想拥有更多，就在即将诞有第六个孩子时，不幸地在一次出行的路上遭遇仆人暗.杀。

两尸三命染不红CL城的主干河，而仆人在被缉捕时吞下了有如花生的微型炸弹，灰飞烟灭。

那天，天朗气清，马上来临的是古老的中秋节。少年时代的林会青蜷缩在空中花园的大理石地板上，年幼的妹妹跪在一旁，不断用手帕为他擦干从眼眶里涌出的泪水。

“妹妹，爸爸妈妈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弟弟他们怎么会不来，你知道弟弟们去哪里了吗？”

林会青问向妹妹，他只是问，并没有做好接受回答的准备，自小到大，他只是略许知道他有几个弟弟。

最亲最亲的是妹妹，妹妹是个漂亮姑娘，一头鬈发，雀斑可人，睁着葡萄眼睛天真地望向林会青。

“爸爸让他们去国外念书，妈妈让他们去国外念书。”

“我也想离开这里。”

“爸爸妈妈在天上会哭！”

后来，林会青参加了妹妹的毕业典礼。一旁的校长满含热泪地拥向他，却被全副武装的保安拦下。

林会青坐在台下，将腿翘在桌上，对此无动于衷。

“她是英雄的妹妹，你是英雄的兄长！她传承了林家最纯粹的精神，她要去地下奉献她的才华，她已经签下了出入地下的公牒！”

这个被人类定义为但以理的地下之所，有无数座科研实验室，无数座监狱，无数个贫民窟，也拥有着无数个黑夜。

然而她是安身于林家的实验室内。这个在地下有如太阳一般明亮的建筑，也如太阳一般不可接近。

可她，本身就是炽热的火焰。

“哥哥，我在这里种下了石竹花，有的白，有的红，它们交错在一起，就好像是弟兄姊妹。”

“我为贫民窟的孩子送去了牛奶面包以及一些肉类，他们的眼睛眨巴眨巴，让我想起了天上的星星。”

“又出现连环.杀.人事件了，所幸我们林家的实验室足够安全。不过，哥哥请别介意，我暂时将孩子们领过来避避危险。”

“有个孩子跌入了一个暗径，手阀误被打开，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些装着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密闭舱！他们浑身光滑没有毛发，就好像是玉一样晶亮，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这是怎么回事！”

林会青在电话的另一头，忙于应酬，总是冷冰冰，他的语言向来没有温度。即便是自家地下实验室有这种现象，他也敷衍应答。

可在他站在摩天大厦的空中花园那刻，他背对那个巨大的耶稣画像，望向窗外，一个女人从大厦顶层坠落。

那个女人，在大风肆吹的楼上如此苍白无力，或许根本不需要那身后的一脚，她本身也会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只不过，这样看来，却无故相仿了落花犹似坠楼人。

（四）

“林会青先生，请你签署这份条约。”

斜阳正晚，一束金光穿过生长于室内的梧桐树，梧桐树周围是水池，平静如砥，林会青病恹恹地坐在水池边，面色惨淡，骨瘦如柴。

秘书望见他一只手划着池子里的清水，另一只手正在夹着烟卷，小步走过去为林会青递上手帕。

“林会青先生，请你签署这份条约。”

秘书将文件扔在林会青的腿上，那是一张简笔画，白发苍苍的唐利斯坐在藤椅上细品咖啡，尽管寥寥几笔，但一目了然的是这幅画表现了唐利斯先生的傲慢与自信。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林先生，你是要接受进一步的治疗，我已经为你预约了世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

“那么这个条约？”

“我们需要唐利斯先生的技术。”

“家父家母当初与你关系如何？”

“视我如己出。”

林会青先生又吸了一口烟。

烟的火星骤然间明亮如星。

烟的火星渐渐暗淡。

烟的火星最后被灰烬代替。

灰，像雪一般飘落在水中。

“秘书先生，我不曾考虑过永生！”

“林会青先生你的生命具有永恒的意义。”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渴望去结束这一切？”

“你的生命不会结束。”

“我只是想控制自己的生命、时间，我要去外面的公园看看那些快乐的家庭，我也要躺在河岸的草坪上，看着空中来来往往的飞行装置，或许一个孩子会扔下来一张糖纸。”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或许，我会将这张糖纸保存下来，寄给她！”

“令妹如此不幸，她花容月貌为何肯移居在但以理城。我和你一样难过，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你会替她难过？”

秘书顿时深感不悦，于是将他那本来佝偻着的腰挺直了起来。

“林会青先生，你要知道这林氏大厦的顶层那不是一般的冷呀，风是嗖嗖地往人脖子里钻，像一个个刀片在剜人的心窝子，令妹她不曾梳洗装扮，潦草上路，她死的时候你猜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她说她想活下去。”

林会青先生不动声色地又吸了一口烟，吸了很久，火星烧到烟嘴上。

继而说道：

“她性子单纯，家父也曾经告诫过我不要让妹妹涉入林家的产业，她若干涉了，那便是越了界了，兄长的羹难不成她也要分一杯吗？”

“是是，林会青先生那些事情不必再想了，养好身子吧，明日里还须携领宗族祭祖。”

第二天林会青望向了那两个猎鹰，保镖队长已经面如死灰，他在不间断地回忆，却又对林会青说道：

“你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

林会青又沉思了些许，说道：

“他会活下去的。”

保镖队长扔下枪，面含微笑，去接受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白光。

（五）

那个被孩子误冲开手阀的暗室，里面暗光若现，两个身着防护服的人员连忙赶来，将孩子抱了出去，却发现林会青的妹妹站在那边。

“为什么我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是令兄嘱托的……”

一个工作人员怯生生地说道，另外一个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是林会青的秘书不让我们告诉你。”

“林会青先生每有反抗之心时，秘书都会将他清扫，又将记忆中反抗的部分清除，从而继续嫁接。”

她从他们口中得知到秘书才是林氏国际最具有权力的人物，她的兄长林会青不过是一个司职签订条约的傀儡罢了。

几年之后，一个从地上过来的人端着一个保温仓走进实验室内，他身着黑色卫衣，戴着黑色的帽子，赶忙递给她手上。

“A舱、B舱、C舱，三个营养舱内是三个弟弟。”

他解下帽子，望向她：

“你！”

她连忙热泪盈眶，欲说还休。

“原本的林会青已经死了，A舱的弟弟也已经死了，来到你面前的是曾经被安放在B舱里的人——我的胞弟。”

“你来做什么？”

“把C放出来，把这个孩子放进去。”

又递给她一个小匣子，说：

“这个芯片储存的是你的记忆，请你留下。”

她没有多问，将一切照做。

林会青的背影匆匆离去。

此后几日，她为C舱插置营养管之后，又将孩子的毛发一一剃光。

“为他输入促代谢类型的物质，在这个舱内他会速熟的。”

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道：

“生命嫁接只能选择刚出世的婴儿，因为他们大脑是干净的，否则在宿主拥有记忆的情况下，记忆嫁接会失败，寄主也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为了与寄主相貌一致，每一个宿主都要保持体型光滑，去除胎记，好方便日后出炉时的修改。”

“我们告诉你这些就意味着我们不会和秘书提及此事，因为一旦被秘书得知林会青先生来地下实验室，我们也将生命堪忧。”

在将这些事告知他后，他们便一起对婴儿进行了外表清洗，将所有的毫发一一切除、所有的斑点斑痕也一一擦尽。

最后，由她小心地打开了那孩子的眼皮，只望见眼白上有一记朱砂，那朱砂如此之美，她通过他仿佛看见了父母诀别时的眼泪。

“眼睛里有什么杂质吗，林家大小姐？”

“和我一个牌子的眼睛，它的干净啊，可以说是拉姆拉错的湖水。”

（六）

“林会青先生安然无恙！”

生命广场上的群众们突然高呼，这时林会青正从人群间缓缓走来，身侧除了保镖便是护理人员。

他走到正会场，长跪于斯，又不禁闭眼昂首，好像从黑暗中能看到那些林氏的亡魂。

远处的秘书正对记者们说道：

“林会青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你们看看他，精气神多足！”

于是，众记者纷纷赶到林会青那里，进行拍摄。

林会青发型精神，正装俨然，却是面目忧郁。他泪流满颊，沉痛不已。

葬礼结束，林会青依旧是回到林氏国际的空中花园那里。

石竹花的花瓣白粉相间，分外可人，给他些许安慰，他小心又小心地用食指触碰它们的花瓣，像抚摸婴儿的脸颊。

这时秘书正从门外走来。

“林先生，你对这盆花很是喜欢，你好像是十六岁就爱种这种花了。”

“是十五岁。”

“看来是我记错了，不过我也一直帮你照料它，我知道你四天浇一次水，你忙的时候就是我帮你去浇。”

“是五天浇一次水，而且每次都是我亲自去浇花的。”

“岁月不饶人，我真是愈加糊涂了。”

秘书却心下暗喜，这些问题是他故意套出的，就是为了验证生命嫁接是否成功。

“可是有一件事情你从来没有发现。”

“什么事情？”

“这盆花是假的。”

“那我倒是真没发现，当今世界上有心去做假作真，那么假的就是真的。”

“花是会干枯、凋谢的，它不永恒，假花只是保存了躯壳，没有容纳生命。它不凋谢，所以它不够美、不够令人去为它伤怀落泪。”

“林先生如此有见地，真不简单。”

林会青点燃了一支烟，小口吸了起来。

“妹妹在但以理种过一盆石竹花，今天，她要带来了见我，让我一定要看看它。”

“令妹已经辞世许久了。”

“在你去生命广场时，她就来了。”

“少说笑了，林会青先生，你可不曾有头脑方面的毛病。”

“不，她来了。”

空中花园中那扇巨门缓缓打开，一个女子正端起量子手枪，明烈的光正聚集在枪口上，蓄势待发。

“你！”

“死得应该算明白了，阁下。”

“为什么会是她？”

“第六个孩子是个女儿，她被我救了下来，这件事情你不会知道，她存在于保镖队长的记忆当中。”

“你杀了我，林氏会崩解的！”

“林氏已经荡然无存了。”

秘书的眼中突然反射出强光，睁得滴溜圆，他看不清林会青、看不清那个记者，直至化为乌有。

（七）

林会青的父母被抛入CL城的主干河，本是两尸三命。

那天，年轻的保镖队长得到林会青的暗令率领医生赶至此处。

“二位已经……已经故去。”

“我知道死了，别他娘废话，孩子还能不能抢救？”

“转移到育胎舱仍有风险，不过只能一试。”

过了三个小时，这个工作才算彻底完成。

“是男的、还是女的？”

“应该是女胎。”

但以理的实验室有一间老供电室，那里存在一个早年存放食品的地窖。

除了保镖队长，就连秘书也不知道那里还存在着一个D舱。

妹妹坠楼后，D舱的宿主出炉接受其生命嫁接，再次回到了地上的世界，获取一些社会经验，以便和林会青谋划在空中花园对秘书进行最终制裁。

“你不愿意住在这里吗，空中花园它仍然和往日一样，我从不允许别人对这里有过度修缮。”

“我磕破了，你伏下身子来为我轻轻地吹伤口，我们吃糖，从不扔糖纸，叠成一只只散着香气的千纸鹤。那些都是很早以前了。”

“我明白，你想做一件事，我不能阻挡。”

“我要去但以理寻找C，C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他的存在是与这个世界相矛盾的，他多么可怜，他不能来地上，以防与你相遇。”

“你去吧，不过，他……不是C，我为他取了名字，叫做花已开。”

妹妹微笑着，双双无言，又各自分别。

三年五年，如流水般匆匆过去，即便黄昏，河坝的草坪上仍旧有不少人散步于此，林会青铺了张毯子，躺在上面，沐浴着晚阳，突然间一直飞虫跳入眼上，只觉得疼痒难耐，不禁用力地挠着。

他对着旁边一个正在凝神河流的女人说道：

“女士，打扰一下，有没有镜子，我眼里进虫了。”

她不吭声，她从包内拿出一个袖珍镜，递给林会青，说道：

“不要用手挠。”

“还是我帮你吹吹吧。”

她睁眼望去，内心一颤。

那不是黄疸，不是血丝。

又细看。

不是黄疸，不是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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