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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ran 汉语心得记录网 2023-10-23 12:29:29 336
好在他白日留在兰台的时候不多,听说魏使就快走了,但燕庄王的身子却益发不好,甚至连朝会都极少出席了。
有一回听见陈策与陆九卿议事,说起公子许牧频频出入扶风府,与扶风往来十分密切。又听说称病不出数月的王叔,如今亦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小伍得闲便问起槿娘,“扶风是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扶风,槿娘也不欺她没见过世面,反而笑道,“扶风是王叔的府邸,姑娘以后便知道了。”
小伍便分析公子许牧原来是与王叔私下来往。
燕国各方势力亦是错综复杂,而兰台便地处权力的中心。
自二月到蓟城,小伍第一次感受到权位斗争的险恶无常。
九关虎豹,窥窃神器。(即凶残的权臣。《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权豪势要,十面埋伏。
燕庄王十六年四月二十九,馀事勿取,诸事不宜。
戌时,陈策匆匆回了兰台,陆九卿与周延年其后跟着,进了正堂便闭门不出。不久,众门客亦匆匆前来,赶在正堂议事。

膳食茶水皆是寺人进出侍奉,小伍不得近前,因而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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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在青瓦楼候着,及至亥时陈策才回,看起来神色疲累。
小伍为他更衣时,便问了一句,“公子可遇上了什么事?”
那人并未睁眸,好一会儿过去才道,“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
燕国的军政要事,他自然不会轻易对外人吐露。
尤其她还是个魏人。
小伍垂眸,再不说话。
是夜月黑风高,青瓦楼外悄无人声。
小伍侍奉那人歇下了,这才拉上木纱门在外守夜。
卧房之内一烛如豆,听着那人呼吸均匀,大抵是白日过累,因而早便睡熟了。
小伍一时半会却睡不着了,青瓦楼静得她的心发慌,她便从枕下摸出木牍来,趁着卧房透过来的烛光细细摩挲。
他的小篆入木三分。
他的大印红白分明。
如今,她已经有一百零四枚明刀。
距离回国,只需三百九十六枚。
最多三十多年,也许不必,也许十几年便足够了。
她心里充满希望,盘算着回魏国后有什么一定要见的人,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有什么一定要说的话,她都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怎么想都不会腻烦。
迷迷糊糊正要睡去,乍然有什么东西“砰”得一下似打到了窗棂上,声音低沉,若睡得沉了必是察觉不出。
青瓦楼侍奉的寺人们都是比常人伶俐的,知道陈策好静,夜里往往是一丁点儿的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的,因而这撞击声便显得尤为清晰。
很快又是“砰”地几下,小伍霍然睁开了眼,借着烛光朝那扇鎏金花木窗看去,那是几个铁爪子,眼下正牢牢地嵌进了窗棂。
继而是沙沙的几声,似有人正沿着铁索往木窗上滑来一般。
是刺客!
小伍本能地坐起身来,朝着室内大喊了一声,“公子!”
就要去推木纱门,素手将将扶上了门边,便听见窗子被破,旋即一只飞镖嗖得一声冲她飞来。
耳边杀气凛然,小伍下意识地别开脑袋,那飞镖登时便刺进了门中,震得门嗡嗡作响。
小伍心惊胆落,望着那颤动的镖身不敢再动,此时室内的人已推开房门提剑出来,一把将她拽起扯去身后。
小伍还不等稳住身子,便听陈策闷哼了一声,继而是刀剑相撞,铮然作响,刺客的大刀已砍到了那人的青龙剑上。

第77章  起杀心
青龙宝剑削铁如泥,刺客的大刀竟被断成两截。
小伍倒吸一口凉气,他方才那一声闷哼,必是替她受了那一刀。
若再晚上一瞬,断成两截的必然是她自己。
一时竟说不清到底是她救了陈策,还是陈策救了她。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她与陈策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
刺客不知有几人,除了最初破窗进来的,木纱门外还有幢幢黑影,个个儿举刀朝他挥砍了过来。
小伍从前知道陈策金贵得很,也听说过他能会挽雕弓射天狼,他身边总有护卫将军在,因而极少见他拔剑。
她也从未见过陈策与人短刃相见的模样。
他的掌心常扣住她的脖颈,记得那是一点茧子都没有的。
这暗沉沉的夜色里,青瓦楼如兵马躁动,杀声四起。
刀剑铮然如两军交战,白刃溅血。
陈策很强。
那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到底是怎么练出如此高强的武艺来的,小伍不知道。
怔怔然只看见刺客一个个败于青龙剑下,殷红滚热的血先后在木纱门上溅出大朵大朵艳丽的花来,不知究竟是谁的血。
可人太多了。
他杀不过来。
方才那一刀已然划破了他的胸口,如今右臂又被砍了一刀。
小伍回过神来,她从剑台上拔出了他的金柄匕首。
初时,她想帮他一把,把匕首用力插进刺客的胸膛。
她想,方才陈策拉了她一把,她此时也该帮他一把。
但她攥着匕首走来时,见陈策正背对着她。
小伍心头骤然一跳,脑中登时清明
这不就是她要等的机会吗?
她从四方馆回来,被他辱作娼妓,被他锁了猎犬才用的铁项圈,这就是她要等的机会。
更遑说,这是燕国大公子。
他要吞魏灭楚,统一北地,但若他今夜便死了,魏国至少能得十年的喘息。
十年,足够魏人好好地整军经武,打个翻身的胜仗了。
陈策没有错,但魏人也没有错。
错的是他的野心。
错的是这礼乐崩坏的世道,叫群雄逐鹿,叫人心不古,叫他们倚势挟权翻云覆雨,叫他们个个儿都想夺天下。
她是魏人。
她是魏国的嘉福郡主,她该为魏国尽心尽力。
真正的猎人从不将自己的脊背暴露给敌人,小伍不是猎物,她也是猎人。
眼下实在是最好的机会。
他若死,便是死于刺客之手,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
她能正大光明地离开兰台,没有人会起疑。
拔刀出鞘,寒光逼人。
她的刀锋对准了陈策的脊背。
旦听那人低喝了一声,“小伍!”
小伍刀尖一顿。
楼下人声顿起,有人高声喝道,“保护公子!”
继而是杂乱的脚步声往楼上冲来,“末将来迟,公子恕罪!”
眼看着周延年已经带兵登上了三楼,最好的时机显然已经错过去了。
小伍上前一步,将刀尖疾力扎进了刺客臂上。
刺客惨叫一声收了手,那人的青龙剑已刺入其人心口。
周延年带的侍卫已将余下的刺客重重包围,另有翻出窗口的刺客,亦被悉数斩杀殆尽。
医官来的时候,陈策已反手扯掉了染血的长袍,褪去手臂,露出了胸膛来。
原本结实有力的胸膛,此时因伤血肉外翻,十分可怖。
那人亦是拧着眉头,面色煞白。
医官禀道,“公子伤口极深,所幸未能伤及筋骨,只是仍需以针线缝合。”
那人微眯着眸子,“那便缝合。”
医官又道,“下官先为公子清理伤口,再施以麻沸散,可暂止疼痛。”
那人问,“需几针?”
“伤口很长,至少也需十针。”
“不必什么麻沸散。”那人抬眸,笑问小伍,“从前在魏营,可为人疗过伤?”
小伍恍然一怔,从前在魏营,那已是许久之前了。
好似就在昨日,又仿佛恍若隔世。
她垂眸答道,“是。”
“我们死了很多人,连军医都没剩下几个。我为同袍举过炊,疗过伤,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你可上过战场?”
“没有上过战场又怎会成为战俘?”
“沈晏初是右将军,他竟舍得你上战场?”
小伍眸中聚泪,“魏国儿女,皆可上阵杀敌。”
“杀敌。”那人复了一句,微微晃神,大概意识到自己便是她口中的“敌”。
医官已备齐了针线刀具,那弯钩细针在火中烤了。
陈策却朝着小伍命道,“你来。”
小伍恍然一怔,那是陈策,是燕国大公子。
即便他此时负伤,亦是有着摄人心魄的赫赫威仪。
她杀过人,杀人的时候手起刀落,但她不敢在陈策身上动刀动针线。
但杀人不过是一个心念一刀子的事,刀线一下下地穿过皮肉却好似在凌迟她自己。
即便方才一时起了杀心,亦不过是一刀子的事情。但若要她在他胸口上一针一针地缝上十下,她万万不能。
她的双手紧绞一处,不肯应下,“公子金尊玉贵,小伍下手没有轻重,不敢。”
他笑了一声,白着脸将她拉至近前,“怎会不敢。”
医官见状,知趣地躬身退了下去。
小伍踟蹰不肯动手,“公子,小伍不敢。”
他平静地说话,语气疏离,“你对我可有过杀心?”
他扣住了她的右手,那只手是夜曾攥紧了金柄匕首,只差分毫就能插进他的脊背。
小伍陡然一凛,“小伍不敢!”
“有,还是没有。”
她心里惊惧,口中只是辩白,“小伍不敢。”
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我问的是,有还是没有。”
那双犀利的凤眸一眨也不眨地审视着她,小伍怔然失神,她记得陈策曾审讯她多次。
到底有几次,一时半刻好似又数不过来。
但总有许多次,没有一次是安安稳稳地从他跟前出来的。
陈策不会轻信她,她也没有信过陈策。
究其原因,到底是因为她与陈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因而永远不会有真正的“信”。
有的不过是无休止的猜疑罢了。
她屏气吞声,心里的惶惧无处躲藏,但到底最后落在他眼里的是还算平静的神色。
难怪陈策曾说她“真是天生的细作”。
小伍摇头,“公子不曾杀小伍,小伍怎么会对公子起杀心?”
那人垂眸,依旧是无声地打量着她。

第78章  酷刑
总有小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了罢?
小伍招架不住那人凌厉的目光,下意识地便垂下头去。
他的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好似在嚣张地呼喊。旦一瞧见,便骇得人头皮发麻。
那人偏生要钳住她的下巴,叫她不得不正视他的眸光,“看着我。”
因负了伤,故而他脸如纸白,但那只捏住她下巴的手力道却丝毫不减。
小伍不知道他如何察觉了她的杀心。
她在脑中一遍遍复盘,她想,适才杀他是在他的身后,他身后并没有眼睛,那怎么会察觉出她的杀意呢?
她一步步往前推着,那时他正与刺客短兵相接,刺客的刀砍在他的青龙宝剑上,他拼力抵着。
那么,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陈策在刺客的眼睛里看见了她。
陈策看见了她正擎着匕首,锋利的刀尖直直冲向他的脊背。
只此一种可能。
不然,他怎会起疑。
小伍心中惴惴,脸色一分分地白了下去,几乎要缴械投降。
她暗咬着唇,硬着头皮细声道,“公子......小伍不敢对公子撒谎。”
寺人已开始清理刺客的尸首,木纱门上大片的血渍依旧在,而他的卧房之内,素来一尘不染的羊绒毯子被溅了许多肮脏的污血。
那人神色清冽,总算点了点头,“小伍,永远不要对我起杀心。”
那双幽黑凤眸里透着丝丝凉薄,“不然,我怕会忍不住先杀了你。”
小伍恍然点头,她知道陈策定然能干得出来。
魏人在兰台本就有瓜李之嫌(即处在嫌疑的地位),不该再与刺杀扯上半点关系。
那人依旧没有松手,“你可记住了?”
小伍猛地回过神来,见他面色冷凝,当真是没有半分柔和。
小伍长睫抖颤,“公子的话,小伍不敢忘。”
那人手上作劲,咄咄逼问,“记住了什么?”
小伍被逼得无处遁藏,她在他的审视下起了誓,“姚小伍永不对公子起杀心,永不!”
她的话声微微发颤,“不然便叫我五......”
她的誓言没有说完,那人便打断了她,“便叫你永远回不得魏国!”
小伍脑中轰然一响,眼底不争气地迸出泪来,喃喃重复道,“便叫我永远回不得魏国。”
那人缓缓松开了手,小伍心里一松,恍然歪倒在地。
她竟起了如此恶毒的誓言。
对她而言,不能回国是比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更恶毒的誓言。
那人默了片刻,将银针交付到她的手心,声音亦是缓了几分,“来吧。”
小伍的手心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看见他平和下来的目光,心里的骇惧便消了几分。
她低声唤了一句,“公子......”
却再没能说下去。
小伍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便也硬着头皮为他缝合起伤口来。
她方才没有说谎,这数年在魏营,没有什么是干不得的。将士死伤千千万万,哪里有那么多的军医呀,何况就连军医也死了许多。
魏人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自己动手。
手里的刀针在火中烧过之后,缓缓刺进了陈策的皮肉,继而是银丝寸寸穿过,所经之处,殷红的血自针口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淌去。
第一针下去,那人眉头紧锁,按在青铜雕花长案上的手青筋暴突,骨节发白,却连一声都不吭。
真是一副惨烈强硬的形骸。
真有一身打不折摧不毁的傲骨。
他生来便至尊至贵,必是精金美玉般养着,怎会有这样的形骸与傲骨。
小伍想不明白。
第二针下去,那人凝眉咬牙,身形微晃。
她的手法并不娴熟,尤其眼前不是旁人,是曾审过她、罚过她、笞过她、囚过她的人。
她心肝乱颤,指尖发抖,她要比那人更早地生出冷汗来。
小伍跪伏在地,“公子......求你......”
那人脸色煞白,却并不曾睁眸,分明似极了酷刑,薄唇开启时却轻描淡写,“刀线穿过皮肉,便算你杀过我了。”
小伍眸中雾气翻涌,“公子要小伍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何必吃这份罪......”
“小伍,起来。”
他似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还有八针。”
小伍怔然直起身来,那人握住她持银针的手,按至自己的胸膛。
他曾抱过她一回,因而小伍记得他的胸膛是温热暖和的。
若是再追究下去,他曾数次将她欺在身下,也数次贴她极近,这数次里的每一次都是滚热灼人。
而今却是凉的。
小伍指尖瑟瑟,意乱如麻。
一个活生生的人忍着极痛跪坐面前,咬牙忍受着她生疏粗劣的缝合,竟连一声闷哼都不曾逸出。
小伍不是军医,她知道自己只会加倍他的痛苦。
但他生生地忍着。
不过是因了“刀线穿过皮肉,便算你杀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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