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记事

我住的村子叫于林，于林一共六个村，我住在一村，一村是最西边的村子，再往西边就是大片田地，田地中分布着无数的沟渠和小路，我的童年很多时间就片田地度过。

  从小我就是个比较内向的孩子，不爱说话，也不爱和同龄孩子三五成群的一块玩(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往往是被别人欺负的对象)，自己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玩。所以田地是一个很好的去处，有时候会从吃过午饭一直待到天黑才回家，具体玩了什么，记忆不是很清晰了。印象比较深的是我用破塑料纸和高粱杆制造的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这是我比较苦恼的事。我记得有一两次飞起来了，竟然高兴了好几天，虽然飞起来又骤然的落下来了，也丝毫不影响我的兴奋。使我比较感伤的是成年以后的即使买房买车也始终不及当年我制造的风筝一飞冲天时的那份欣喜。

  从小我很喜欢小动物，一次表弟送了我一个小鸟，是表弟费了好大的劲爬到树上的鸟窝里搯下来的。具体什么品种我也忘了，只记得羽毛是黑色的。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就听见小黑鸟就嘎嘎的叫，嘴巴张的很大，我就立刻放下书包去家东边池塘边的草木丛中去捉小虫子，捉回来好多只，放在一个原来装啤酒的易拉罐盒子里。然后我就一只只往小黑鸟嘴里放，都给它吃了之后，它的肚子撑的很大，但还是会嘴巴张着嘎嘎的叫。我想再捉些来喂它，母亲便过来阻止了，说要不想撑死他，就去写作业去吧。后来一次雨下的很大，在外面回来晚了会，没把小黑鸟放到屋里来，它就被淋死了。那一次我伤心了很久，也哭了好几次。二十多年后的我想起来会觉得到底是小孩子，这么玻璃心。但也知道，当时不但真是伤心，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了，曾经多少事，现在想想也许会觉得多大点事，可是当时也是忧思在心，也是痛苦不已的。

  我10来岁那年，我家旁边隔了几户的邻居，他们年仅十七八岁的大儿子大强有一天突然喝农药死了。发现的时候是傍晚，当时很多人听说之后去了他们院子，一股刺鼻的农药味道弥漫着整个院子，大强躺在屋里，他的母亲在地上声嘶力竭的打着滚，五六个亲邻也按不住她，不住的撕吼，不停的打滚。他的父亲用头不住的撞堂屋的门，头上的血不停的流，七八个人才拉住按在地上。死去老大正在上初中被通知赶来的弟弟二强，现在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当时的情况了。只是记得后来很少见他出门，多年以后听说他工作也不顺利，现在一直呆在家里玩手机，至今有三十五岁了也还没有老婆。后来听说老大是因为感情原因才喝的农药。

  我想不起来我在多大年纪的时候就开始思考关于死亡的事情了，只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人总是会死的，想到我的父母还有我都会死的时候，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会占据我内心，虽然每天一早这种恐惧会变的很弱甚至消失，但是很多个夜晚这种恐惧都会如约而至。直到现在我也会有，但不知什么原因不会很强烈了，我在想，有一天我垂垂老矣，连站起来都是奢侈的时候，人生快要谢幕之时，我会坦然面对呢？还是会愈加恐惧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始终没有答案。

  奶奶去世的时候才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亲人离世的伤心，四五岁的时候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太去世，我还太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只是慢慢才意识到一位慈爱的长辈怎么不在了，哪里也找不到了。尽管在世的时候太太对我很疼爱，在她去世的时候我却没有伤心，晚上白事的程序请的一群人吹拉弹唱，我却挤在最前面去看热闹，还兴奋的不得了。我长大一些才有些对太太的怀念，太太的音容笑貌也模模糊糊的记得一些。

  奶奶重病的时候我还在外地，等我回来的时候奶奶就还有一口气了，那个样子痛苦的不得了，当我凑过去握住奶奶的手的时候，奶奶就断气了，断气的时候眼角一滴泪留了下来，也许是最后一刻能等到我来到感到欣慰，也许是最后时刻对至亲的不舍。

  奶奶没上过学，也不识字，但在我的印象中，确实是个很有头脑，也准确的说是很有见识的人，对待人和事总是能很好的去处理，生养五个孩子，教会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奶奶也是个很勤劳的人，一生都在劳作，农忙的时候在地里从天亮干到天黑，都很少歇息，没有农活的时候，就去外乡打些零工，挣些钱来维持家里得开支。

  奶奶的去世，最痛苦的就是爷爷了，办白事的时候，爷爷躲在角落里不住的恸哭，当我和父亲把奶奶骨灰从火葬场带回来的时候，爷爷就从恸哭变成大声的哀嚎了。爷爷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离去了，第一个是他的母亲，第二个是他的妻子。

  爷爷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不言苟笑，比较倔强，还比较懒，上半生有他的母亲，我女强人的太奶奶支撑整个家庭，后半生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奶奶照顾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微不至，奶奶去世后，我母亲便照顾他。

  虽然爷爷不招人喜欢，一辈子也没啥成就，甚至作为农民都没用心去经营过一块田地，但是他的脑子我觉得在整个村子里的同龄人中是最活泛的，在奶奶还在的时候，常常和我一块讨论各种新闻，每天都会看电视新闻，看报纸，听广播，有一次竟然问我找到我爱的人了吗(问我找到对象了吗才正常)？奶奶在一旁咯咯的笑，小声和我说是看电视剧看多了。

  奶奶去世后，爷爷就很少说话了，有时候偶尔会问上一两句我工作的事，就不再说话了，我想多说两句让爷爷心情好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硬说上几句会让情况更糟。只有在给奶奶上坟的时候爷爷才会有很多话，爷爷趴在奶奶的坟头嘴上不断说着什么，说一会哭一会，然后就是大声的叫着奶奶的小名，不断的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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